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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心机，得偿所愿。”
“你好，”易烊千玺推开橙心厚重的玻璃门，朝里面的人点头问了好，才放开门把手走进去做自我介绍，“我是易烊千玺，早先跟你联系过的。”
王俊凯很快站起身，易烊千玺一边伸出手，一边抽空打量了他几眼。
长得确实很好看，本人的打扮与气质跟所有的心理治疗工作室装潢一样，严谨却平和，令人安心——这些是易烊千玺再见到王俊凯之后的具体印象。
他们曾经见过一面，在易烊千玺所在医院组织的交流大会上。那时候易烊千玺作为大会主持人，与王俊凯被人同称为青年才俊，在平均年龄四十多岁的交流会成员中无疑是亮眼又新鲜的存在。因此，易烊千玺也多看了他几眼。
“等你很久了。”对方握住易烊千玺的手，笑起来亲切又不逾越，毋庸置疑是因他本人的职业素养。
到橙心的时间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二十分钟，易烊千玺面有愧色，正要道歉，却很快被对方截断了话头。王俊凯毕竟是易烊千玺选择的心理医生，微弱的情绪波动很快替代成他了解的语言，他对自己刚才的话做出解释，一边伸手示意易烊千玺坐下：“我是说我早就想与你再见一面了。”
“谢谢”，易烊千玺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隔了不过一米，他笑了两声，“不过我确实迟到了，路上有点堵车。”
“没关系。”对方耸了耸肩，表示根本就不在意。
工作室服务周到，送上的是柠檬水，易烊千玺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另一个心理医生的对面，”王俊凯笑了笑，脸上带着些讨好似的纠结，“果然有点棘手。”
易烊千玺没说话，只挑了挑眉，那意思是：“怎么？”
“下意识的表情和小动作比语言更能表达一个人当下的情绪，而显然……你对我有所防备。”
心理医生擅于且必须擅于在正式治疗之前从来者的身上发现一些端倪，他们从来者的表情动作中提取信息，以此进行分析。如果紧张，那么不宜立即进入主题，心理治疗，放松与信任是关键。如果是焦虑不安或其它情绪，大可以提前做个初步诊断。
易烊千玺同为心理医生，他从来就知道小动作小表情会泄露真实的自己，所以惯常的套路在他身上实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好意思，”易烊千玺消化了不过一秒，他作势活动活动了一下肩颈，随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笑着道歉，“职业病犯了，从现在开始我只是你的病人，一定尽量配合。”
“算不得病人，”王俊凯笑了笑，“聊聊天而已。”
“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王俊凯继续说。
“你问。”
王俊凯稍稍换了个姿势，指尖在桌上敲出轻微的声响：“你刚联系我的时候我就在想，那么多优秀的同事，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易烊千玺与他的眼神对接，见他眼里试探的味道赤裸裸不加掩饰。他没花时间去想王俊凯的问题，却先一步撤开眼神，嘴角弯起：“我曾经去找过李老，还没开口，他就向我推荐了你，说是年轻人的问题让年轻人解决。”
“哦还有，”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说你能力高相貌好，很多人花了大价钱也一定要来橙心找你，李老让我一定过来，顺便看看能不能偷学点什么。”
“哈哈哈我明白了，”王俊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笑得夸张，身体顺势往后仰了仰，“不过这些都是假的，”他笑完之后眨了眨眼睛，“真相其实是，我在李老面前说过多次我很欣赏他的得意弟子，所以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你送到我这来了。”
“……”这不像是客套话，李老的极力推荐也有了理由，但他实在是太坦诚了，易烊千玺愣了愣，才打着马虎眼：“我的荣幸。”
寒暄的过程很愉快，王俊凯几乎没有找到易烊千玺需要看心理医生的点，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本人有意或无意地掩饰。
“我听说你现在是休假状态？”王俊凯瞟着易烊千玺刚填好的基本信息表，状似无意地问。
“这你都听说了。”易烊千玺有些意外，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其实是停职。”
“停职？”王俊凯皱眉，“可以说一下原因吗？”
停职的原因其实就是易烊千玺找心理医生的原因，就算王俊凯不问，他也必定要说出来。易烊千玺笑了笑，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却还是云淡风轻的:“22号下午三点多，我接诊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他停了停，“她的问题我就不说了。”
王俊凯点了点头，心理医生的首条职业准则就是不能泄露病人的隐私，这点王俊凯当然明白。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一直在我面前重复一句话。”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去死！’她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我做什么了吗？”
说到这里，易烊千玺抬头看了王俊凯一眼，那一眼把他来橙心的所有防备都打破，看得王俊凯心头无意识地一紧，有一种看见了小区门口那只流浪猫的错乱感。
因为这些心思，王俊凯没来得及回答易烊千玺的问题。对方把眼神撤开，双手搭在桌子上交叉，转眼又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自顾自地回答：“我起身把窗户拉开——十六楼，我说，那你就去死吧。”
“……”
王俊凯愣了两秒，两秒后他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笔，扯着嘴角问：“然后呢？”
“然后？”易烊千玺笑了笑，“她说我神经病，让我去看心理医生。”他想了想，竟然还努了努嘴：“她应该是气得忘记我本人就是个心理医生了。”
“哈哈。”王俊凯跟着干笑了两声。
“还好她没听我的话，不然我大概只能坐在监狱里跟你聊天了。”
“没这么严重，”王俊凯终于跟上他的节奏，“医院的窗户那么高，等她爬上去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清醒过来了。”
“这都被你想到了。”易烊千玺挑眉，他在此刻的神态与刚进橙心的时候大不相同，看起来要更放松，但其实更让人难以捉摸。他对王俊凯的话表示认同：“确实很高，我拉开窗户都废了好大的力气……”
话还没说话，易烊千玺便笑了，他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望着王俊凯掉转话头：“你觉得，我当时不清醒？”
“我说了吗？”王俊凯跟着他笑，难得的发现他前额散落的头发下面隐藏着一颗小粒的痣，那颗痣长在眉心，听说是有福气的征象。
王俊凯盯着他的眉心：“我的意思是，你当时可能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所以才不清醒。”
“哈哈哈哈”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易烊千玺的笑点，他笑得前俯后仰，片刻后才严肃下来，语气却还是不正经的，“我也觉得我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那个东西一直在我耳边说去死吧去死吧。那天是我第一次顺着那个声音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眼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王俊凯，模仿自己听见的声音：“‘你去死吧！’看，现在也在。”
身为心理界的优秀青年医生，王俊凯久久没说出话来。
如果是普通人，他大可以直接告诉他们，这个声音一定会有源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心理暗示。而要找到源头，引导式询问是首要，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进行催眠治疗……但对于易烊千玺来说，这些都是废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易烊千玺看了看王俊凯，继续说，“我确实不记得有关于那句话的原因，我只能说，那是个男声，我自己分析，可能与我成长过程中遇见的男性有关。”
王俊凯自然相信他自己的分析，于是问：“你的父亲……”
“不会，”易烊千玺很快摇头，“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王俊凯表情一滞，一句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脱口，就被易烊千玺打断——他显然不认为被冒犯。
半个小时后，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易烊千玺否决掉了，王俊凯微微皱眉，不知是对方一开始的定位有误，还是他隐瞒了些什么。
“下次再说吧，”易烊千玺长呼了一口气，时间观念比医生本人还强，“超时的话得加钱吧？”
“是啊，得加钱。”王俊凯笑了笑，却继续问：“那个声音……对你造成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如果叫我的病人去死还不算的话，那最大的困扰应该是……”易烊千玺往椅背上靠了靠，转头透过治疗室里的窗户望向窗外，“是有时候，自己想听他的话。”
王俊凯愣了愣，好半天才问：“吃药吗？”
“偶尔。”他报了一串药名，王俊凯听出是抗抑郁药，但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假如让易烊千玺去做有关抑郁症的量表，只要他愿意，想做多少分就能做多少分。
易烊千玺又望了眼窗外，准备起身。其实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还好已经下班，没有下一个病人在门外排队。
“今天谢谢你。”易烊千玺起身与王俊凯握手。
“没有，”王俊凯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动，他低头再次在易烊千玺填的基本信息表上瞟过一眼，最后问，“你喜欢……玩跳楼机？”
“对，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王俊凯终于放开他的手，“下次一起去？”
“下次？”易烊千玺愣了愣，随即笑开，“好啊。”
易烊千玺当然知道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如果说心理医生的第一守则是保护病人的隐私，那第二守则就是与病人保持距离。王俊凯自己当然也清楚，除了橙心，他们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在别处见面。
而显然巧合这两个字，是不分什么应不应该的。
周五傍晚的沃尔玛格外热闹，易烊千玺囤了几天的果蔬生鲜，一路推着小车避让来人，后退的时候却没注意，撞上了身后的货架，幸好被谁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易烊千玺回头准备道谢，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满眼的惊喜感，惹得易烊千玺的心脏也跟着热烈跳动了一会儿。
“千玺？？”王俊凯的手还搭在易烊千玺的肩上，想必刚才扶人的就是他。他倒不生疏，见到老朋友似的，看易烊千玺没反应，又将他拉到旁边空一点的地方：“怎么样，没撞到吧？”
“没有，”易烊千玺定了定神，“这么巧啊。”
“是啊，”王俊凯笑笑，终于把手放开，“挺巧的。”
超市或许是个重逢的好地方，但对于易烊千玺与王俊凯这种关系的两个人来说不见得好。易烊千玺退了几步，把自己的小车推到手边，觉得满脸的不自然快要掩不住了，而对方却因为下班时间把心理医生的技能点都关上了，依旧兴奋着等待唠嗑的样子，完全没有打个招呼就撤的觉悟。
易烊千玺只好四处瞟瞟，问：“来买东西啊？”
“嗯，”王俊凯点头，“周末了，来囤点粮食。”
易烊千玺的目光所及处正好有一车子的泡面，他扯了扯嘴角，指着那车泡面，狐疑地看了王俊凯一眼：“这些就是你囤的粮食？”
“对啊。”王俊凯又点头。
“……”
“你会做饭啊？”见易烊千玺没说话，王俊凯拨了拨自己五颜六色的泡面盒，随后直勾勾盯着他小车里的各种菜，问了一句废话。
人的眼睛果然是会说话的，易烊千玺想。王俊凯的眼里明明白白写了想吃两个字，还生怕别人看不见。
易烊千玺看见了，但他还是决定看不见。超市盘桓的人很多，两个男人推着小车堵在一处也不太好，易烊千玺笑笑，回答他：“会做几个菜，下次有时间……”
“现在就有时间啊，”王俊凯是下定决心要蹭饭了，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似的，一手拖着自己的购物车，一手去拉易烊千玺的购物车，满脸讨好地打断易烊千玺的话：“今晚能尝尝你的手艺吗？”
“……”
易烊千玺再次无话了，王俊凯的那张脸就能算是橙心的招牌，多少小姑娘排着队请他尝手艺，他怎么就恬不知耻地在他面前扮得可怜兮兮的。
易烊千玺最终还是妥协了，对方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两辆购物车去付钱，易烊千玺抢都抢不下来。两个心理医生之间低级的装傻套路，最后还是他败了。
王俊凯没有开车来，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情大好。
“我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没有开车来。”他主动说。
易烊千玺点点头，转眼想了想，才说：“住在附近？橙心离这里挺远的，上班没有不方便吗？”
“还可以，住了两年，习惯了。”
“两年挺久了，”易烊千玺挑了挑眉，双手在方向盘上划着，“其实我也住在这附近。”
“是吗？”王俊凯又兴奋了，“我住在幸福家园。”
……
幸福家园是个俗气又大众的小区名字，易烊千玺也住在这里。
直到王俊凯惊喜地说这就是去我家的路线的时候，易烊千玺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他们俩住在同一个幸福家园。
二栋与二十四栋，幸福家园再大，那也是同一个小区。
除去这突如其来的蹭饭行为，易烊千玺对王俊凯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好感在于认可他的专业知识与欣赏他的优雅气质，就是没有想到，他下班时间怎么会比上班时间跳脱这么多。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私下里王俊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在厨房里抢着切菜，一切荤蔬菜都切得有条有理，丝毫看不出来是靠泡面和外卖过日子的人，厨房里的气氛很是和谐，易烊千玺最后一丝尴尬感终于也消失殆尽了。
“红椒要切吗？”王俊凯在一派锅碗瓢盆菜刀砧板奏出的乐曲中喊。
“要的，”易烊千玺回答他，“切丁。”
“好~”
汤在砂锅里，已经炖了半个小时，咕噜咕噜地冒着香味儿，易烊千玺背过身去转小火，在王俊凯拖长的尾音中勾了勾嘴角。
家里几乎不来人，易烊千玺重新收拾出一套餐具，跟着饭菜一齐摆上桌，蹭饭的人往桌边一坐，氛围比过年过节的时候还要热闹。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里菜了，闻着这味儿都想哭。”王俊凯举着筷子，一脸幸福和兴奋。
易烊千玺礼貌性的笑了笑，过了会儿才终于说：“你切菜切得那么好，应该会做饭的吧？”
“切菜是小时候被我妈逼的，”王俊凯没有一秒迟疑，“我切菜她做菜，这样她能少沾点油烟。”
“……这样啊。”易烊千玺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
“其实我也在这里住几年了，没想到我们离的这么近。”
“是啊，”王俊凯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全部咽下去才说话，“早知道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我就早点来蹭饭了。”
“……”
易烊千玺低头吃饭，终于不再问了，他原本以为，王俊凯是由于他病情的原因故意接近他，但几次试探下来，他确实是表现的滴水不漏。
随他去吧，易烊千玺想，除了医患这一层关系，他们其实可以算得上是同事，同事之间吃顿饭，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易烊千玺暂时，完全放下了戒心。
几个小时的相处，聊得全是些生活中的事情，易烊千玺话多了点，人也轻松了不少。王俊凯则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意识，吃完饭收拾了餐桌就把易烊千玺推出厨房，说蹭了饭就要洗碗，应该的。
易烊千玺笑了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他去了。
等王俊凯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易烊千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易烊千玺并不贪睡，他一向以来就有些失眠，所以在沙发上小眯一会儿更像是常事。
王俊凯噤了声，放轻脚步，走到他的面前。
夜渐深了，隐在居民区中间的高楼一片静谧。王俊凯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自己保持的姿势都有些僵硬，才笑了笑，如同面对一件珍宝。
他知道易烊千玺有疑心，但他的疑心没放对地方。
王俊凯小心翼翼地拨开他散落在额头上的碎发，看他的眼珠转动，似乎是进入了深睡眠，才温柔地、虔诚地，在他的眉间落下一吻。
“晚安，”他轻声说，“明天见。”
易烊千玺不过睡了一个多小时，他在一片静谧中醒来，王俊凯已经走了，走之前为他拉上了客厅的帘子，留了一盏灯。
易烊千玺就着睡着的姿势发了几分钟的呆，脑子里恼人的声音在这个夜深也难得的没有出现，他揉了揉眼睛，掀开身上的毯子，慢慢地抓过手机，又慢慢地找到王俊凯的联系方式，敲过去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你到家了吗？”
手机很快就再次亮起来了，易烊千玺打开信息，看见他说：“没关系，从你家到我家不过十几分钟，早就散步回来了。”
王俊凯放下手机，倒在床上，事实上他刚刚才到家洗完澡。他从易烊千玺家里出去，先回到超市取车，然后开车回家，前前后后，花费了一个小时。
而显然，他甘之如饴。
睡了一个多小时，再想睡着就难了。易烊千玺披着毯子回到卧室，卧室的帘子厚厚地整天拉着，泄不进一丝光亮，不开灯就是漆黑一片。易烊千玺就在这片漆黑中惯常的思考着同一个问题，直到整座城市快要苏醒的时候，才将将睡着。
天光大亮的时候，易烊千玺被敲门声吵醒，他正做着梦，醒来就记不清内容了，但还能记得是一个不怎么让人有欲望继续做下去的梦，事实上，虽然做梦这种事应该归于现实，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美梦了。
没有订过报纸，也没有订过牛奶，物业也不会在清早敲门。易烊千玺怔了怔，脑子里闪过一个关于门外人大胆的身份预料。
“早上好。”
王俊凯提着早餐站在门外，证实了易烊千玺的料想。
“你……”易烊千玺动了动嘴唇，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吃了你的晚餐来还一份早餐，”王俊凯提起袋子在易烊千玺的眼前晃晃，主动解释来意。
“……谢谢。”易烊千玺扯着嘴角让他进屋。
“是不是吵醒你了？”王俊凯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问。
“没有，”他一脸犯错的样子，易烊千玺反倒觉得过意不去，只好说，“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那就好。”王俊凯瞬间神色变换，又自觉的去厨房摆放早餐，易烊千玺只好随着他自己去了卫生间洗漱。
等易烊千玺出来的时候，王俊凯已经摆好早餐站在餐桌边了。
“还是热的呢，”他向易烊千玺招手，“来。”
早餐内容十分丰富，而且还冒着热气，昨晚的饭菜经过一夜早已在胃里发酵耗尽，易烊千玺看着一桌食物，确实觉得食指大动。
“你吃了吗？”易烊千玺坐下，问王俊凯。
“没有，有机会当然要一起吃了。”王俊凯笑着说。
“家里有牛奶吗？”
易烊千玺还没来得及对上句话做出回应，话题已经被截转了，他愣了愣，指了指冰箱：“……有，在冰箱里。”
“我去热两杯牛奶，”王俊凯似乎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他拿出牛奶盒子往厨房里去，不忘交待易烊千玺，“你先吃。”
“……”
如果说昨天晚上只是一次蹭饭行为的话，易烊千玺实在不能理解这一大早又算是什么。
热牛奶的时间并不长，易烊千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思考，把王俊凯从昨天开始的一系列行为的原因重新归于第一个理由——为了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了解他的病情。
易烊千玺皱着眉，看着捧着牛奶走过来的王俊凯，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以王俊凯的专业水平，易烊千玺敢立誓保证他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仿似看不见他脸上的纠结神色，也不愿意深究他的疑虑心思。
于是他敢确认一点，王俊凯确实是带着目的和企图心的。
王俊凯确实是带着目的和企图心的。
除了早餐和晚餐，他还能利用其它一切机会敲响易烊千玺的家门。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每当王俊凯眯着眼睛提着东西站在门口的时候，易烊千玺总也觉得无可奈何。
一方面，他不太愿意跟自己的心理医生有这样频繁的接触，而另一方面，每当王俊凯带着一身的活力与生气待在那个屋子里的时候，他又觉得心底里冒出微妙的暖意。
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连有企图的接触也拒绝不了，易烊千玺所以无可奈何。
周二的晚上，王俊凯依然是在易烊千玺的家里吃的饭，事实上从第一次蹭饭开始到这天，王俊凯已经蹭了两个多星期的饭。
易烊千玺已经重新开始上班，医院下班较晚，到家的时候，王俊凯已经在厨房里把菜都切好只等着他回来煮了。易烊千玺给的他钥匙——早就说他已经无可奈何了。
治疗仍在继续，易烊千玺将休息日调到了周三，下午是他在橙心预订好的第四次治疗时间。
三次治疗已结束，相比于在橙心的专业碰撞，王俊凯的私下陪伴似乎更有效果，至少他不必总是听见脑海里孤零零地回音。
吃完饭照例是王俊凯刷碗，易烊千玺轻声倚在门边，看他修长的手指利落认真的划过碗筷，心底又升腾起那股微妙的感觉。
他是一个心理医生，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易烊千玺狠狠按了按手心，酸胀感立即遍布整个手掌，像他的心脏一样，微微的难受。
王俊凯还未刷完最后一个碗，他直觉有人在，于是转头，看见易烊千玺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这边，手指也相握着，脑内的神经迅速绷紧，面上却依然笑着问：“怎么了？”
“我其实有两年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易烊千玺默了默，低声说，“可能跟我的心理问题有关。”
“……我知道了。”
“我的母亲是在那两年内去世的，自杀，跳楼自杀。”
“……”
王俊凯动了动嘴唇，他无法质问易烊千玺为什么到了今天才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说出来，他反倒觉得有些心酸。易烊千玺自己心里一定明白，他那不完整的记忆绝对是人为选择遗忘的，因为那时候承受不了，所以才选择遗忘，所以才害怕后来的自己也无法承受。
让王俊凯另一个心酸的点是，今天的易烊千玺选择把这条信息告诉他，不知道是真的打算面对，还是打算早些跟他划清界限。
易烊千玺等了等，见王俊凯不说话，于是继续说：“明天，给我做个催眠试试吧。”
他们私下从来不谈有关于病情的事情，不仅如此，就连关于心理专业方面的问题也从来没有
讨论过。王俊凯愣了愣，几乎不到一秒就转换了神色，语气带着商量：“咱们上次不就讨论过这个方案吗，催眠的一整套流程你都是知道的，我不认为能够催眠成功。”
“试试吧，”易烊千玺声音很低，但却坚持着，“我尽量配合。”
厨房里静了好一会儿，等到王俊凯安静的把最后一个碗刷完，才再次看向易烊千玺，笑着说：“好。”
王俊凯难得的失眠了，他一夜没睡。脑子里关于易烊千玺的某个念头反复出现，又被他反复推倒，天亮时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催眠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不少，虽然单调刺激对于易烊千玺来说没有用，但好歹两位心理医生的专业知识都过硬。一半暗示加上一半自我催眠，易烊千玺很快就打开了潜意识里的世界。
一般来说，第一次催眠只能算是适应性治疗，但因为易烊千玺的坚持，这一个小时提前进入了主题。
催眠是一种进入类似睡眠而并非睡眠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的意识相对削弱，潜意识开始活跃，因此其心理活动，包括感知觉、情感、思维、意志和行为等心理活动都和心理医生的言行保持密切的联系，就像海绵一样能充分汲取心理医生的指令。
易烊千玺在这种状态下与王俊凯进行特殊的单线联系，仿似做着一个可怕的，长长的梦。
“那你就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听见一个声音。
“那你就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跟着说。
“谁？”
另一个声音问。
“谁……”
“让谁去死？”
“让她……”
“她？她是谁？”
“她是……”他想不起来。
“谁让她去死？”
“谁让她去死……”
“我……”
“是我……让她去死的……”
易烊千玺浑身是伤，背上又添上新痕迹，对面的人终于清醒了一点，惊慌失措地扔下了手中的皮带，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发泄完之后抱住自己唯一的儿子哭泣忏悔。
那一年易烊千玺十二岁，第一次有了心如死灰的感觉。他被死死地抱着，浓重的酒气灌进鼻腔，听见自己的母亲说
——妈妈对不起你
——我不配当个妈妈
——我还不如去死
这样的过程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易烊千玺掀了掀眼皮，他有些营养不良，被折腾一番之后脑袋发晕。十二岁的孩子觉得累了，他挣脱开母亲的怀抱，打开了房间里的窗户——
那你就去死吧。他说。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他想。
他没有看见母亲眼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就算他看见，那也来不及了。等易烊千玺反应过来的时候，楼下已经传来了尖叫声。他趴在窗台上，从五楼往下望。尖叫声是一名妇女发出来的，她应该是看见了脑浆，自己不敢向前，喊了一声之后就去找人了。
易烊千玺的呼吸很平静，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声声地，敲得很重。
老式的居民区，邻居很快就要围上来，易烊千玺抬脚，爬上了窗台。
——千玺？
他刚要往下跳，却听见了熟悉的呼叫声。
——千玺
他停住动作，转头——
“醒过来。”
王俊凯的脸近在眼前。易烊千玺从梦里醒过来，在看见王俊凯的那一刻，安全感重回魂魄。
“感觉怎么样？”
王俊凯将他从床上扶起，温热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又问了一句:“还好吗？”
“还好。”
易烊千玺扯了扯嘴角。
治疗室静了好一会儿，王俊凯从治疗床边走到办公桌，想与易烊千玺坐下来聊，却见他站着没动，只问：“你应该问出了什么吧？我表现的怎么样？”
王俊凯顿了顿，默认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笑着说：“表现很好。”
“哈哈”易烊千玺干笑两声，催眠后的状态与前一天晚上很是不同，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潜意识里的世界了，反而收拾了一下东西，问：“今晚过去吃饭吗？我去买菜。”
“……怎么？”他的状态太过于轻松，王俊凯却忍不住心慌了一下，他再次确认：“今天不聊了？”
“不聊了，”易烊千玺笑着说，“讳疾忌医嘛。”
“你等一等，”他说完就要走，王俊凯把桌上的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喊住了他，“我跟你一起走。”
“一起？下午没病人了？”
“没了，”王俊凯迅速关灯关门，“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
“啧啧，”易烊千玺在门外等他，“自己做老板就是好。”
“橙心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王俊凯笑着说。
这天晚上，易烊千玺真正做了一个梦。
丧事已经忘了是怎么做的了，大概是邻居们帮的忙。易家没亲人，易母年轻时未婚先孕，为了爱情离家出走，到了一个小县城，生下的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是被隔壁的老太太从窗台上拉下来的，老太太平常心疼他，一听见楼下的声响就赶到易家，怕孩子出事，没想到果然救了他一命。
易烊千玺没跟着母亲死成，旁人在帮忙料理后事，他被一个个“好心人”可怜，听人家说：当妈的自杀了，这孩子可怎么办。一开始他记的清楚，妈妈的死跟他有关系，最后他越记越怕，也就不敢记得了。
最后的最后，他把母亲情绪崩溃疯狂酗酒，动辄打骂的两年都忘了，唯一没有忘掉的，是他做了心理医生之后，慢慢在脑海里苏醒的那一句话。
那句话，是他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后来的年月里一直折磨自己的一句话。
那你就去死吧，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易烊千玺辞职了，医院的人事部收到了辞职信，李老的邮箱里也躺着爱徒的道歉信，收到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钟。信里说，他本人实在不能胜任这个职业，感谢老师多年的栽培。
天亮之后，王俊凯就再也找不到易烊千玺的身影了。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王俊凯匆匆赶到了李老的住所。李老是这座城市心理界公认的元老级人物，他与两个小辈之间颇有渊源，是王俊凯的忘年交，也是易烊千玺的恩师。
恩师这个词，关键字在于恩，当年易母去世，易烊千玺误打误撞得到了李老的支助。易烊千玺读书很是勤奋，他中考高考都考得不错，报考志愿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李老，才选择了心理学。
李老找王俊凯到家，自然也是为了易烊千玺。
一老一青见面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显然两人都没有打通易烊千玺的电话。
李老叹了口气，把自己半夜收到的邮件给王俊凯看，又问：“他的情况怎么样？”
王俊凯握着鼠标，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他回答李老：“有进展，但是……”他把昨天催眠的始末跟李老讲了一遍，最后才无奈的说：“我觉得他应该把事情都想起来了。”
李老已经白发老矣，他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那孩子，就是太聪明了。”
他回忆着：“我记得那时候他还小，大概是高中的时候，有一年中秋，我把他接过来住了几天，一起过了个节。他在我书房里写作业，写完之后自己去书架上翻书看，”李老笑了笑，拇指与食指比了个宽度，“这么厚的一本心理书，关于催眠的，他看了一个下午，晚上就把自己催眠成功了。”
他一直就是这么优秀的人，王俊凯也笑了笑。
“说实话，千玺是我见过最有天赋吃这碗饭的人，所以报考志愿的时候我强烈建议他选择这个专业，”李老顿了顿，许是想起来面前还坐着另一个青年才俊，于是又笑着加了一句，“当然，你小子也不错。”
王俊凯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来，他自己的问题从来没跟我说过，只有上次被医院停职的时候，他来找我，说自己也想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易烊千玺在十几岁的时候，人为的封存了两年的记忆，他后来做了心理医生，才慢慢发现自己有问题，他自觉那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记忆，于是他躲了很多年，直到实在躲不过去。
那句话翻来覆去的折磨他，逼着他去找了李老，找了王俊凯，找了十二岁的自己。
两位学心理学的聊了很久，末了，王俊凯还是找李老要了易烊千玺当年住的地址。
“你要去找他？”李老问。
王俊凯点头。
李老皱着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问：“以什么身份？”
王俊凯没有回答，但李老已经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了。
“上次听人说你搬家了我还不信，”李老表情凝重，“早该知道你是这个打算，我不会把他介绍去你那里。”
“俊凯，”李老十分严肃，“我希望你在这一个月当中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做有违医德和伤害千玺的事情。”
心理界默认医生与病人不能过多接触的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心理医生利用某些方法让病人做出并非发自真心的行为，而这些方法，王俊凯是真的想过。
失眠的那一晚，王俊凯其实下了决心，他想要在催眠的过程中对易烊千玺施加一点点心理暗示，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易烊千玺就有可能更多的依赖他甚至爱上他。但是在真正催眠的时候，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潜意识里的易烊千玺实在太脆弱，王俊凯没有狠下心，他宁愿赖在他身边，像从前一样花更多别的心思——请求李老为他们的接触搭桥、搬到他的住所附近、在超市里制造偶遇、死皮赖脸的陪伴——至少都是因为真心。
王俊凯向着李老鞠了个躬。
王俊凯连夜订了火车票，去了那座小县城。
火车到达终点站的时候，这座小城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守在火车站的出租车倒是整夜无休的，王俊凯选了一辆，坐在了后座。
王俊凯的面色有些憔悴，司机看他选了后座，还以为他要补眠，没想到他一路都没闭眼，直到车子开到了纸条上的地址。
小县城里的老式居民区，安保工作做的不是很到位，值班的保安不是很清楚二单元501的户主有没有回来，反倒是王俊凯正好碰上了五楼早起晨练的一位老大爷，他一听见易烊千玺的名字，十分热心肠的说明了情况。
楼层没有电梯，王俊凯拾阶而上，一步一步，愈加激动。
他莫名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天还很早，王俊凯站在门外，并没有敲门。
王俊凯坐了七个小时的火车，在火车上的时候他想，如果易烊千玺不在，那他就当是来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等看完了，再去别处找他。所以他一路上都没有闭眼，生怕错过这座小城的点滴。直到他站在门外，知道那人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他才觉得一阵阵的后怕。他其实并不知道，如果易烊千玺不在这里，他该再去哪里找。
易烊千玺打开门的时候，仿似不是在这个破旧的小县城里，他看见王俊凯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以为自己回到了幸福家园。
“早上好。”
他果然听见王俊凯说。
易烊千玺动了动嘴唇，听见王俊凯继续说：“今天没有早餐，但是如果你让我进去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份。我什么都会，”他笑着说，“除了早餐，还有午餐，晚餐，你愿意的话，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易烊千玺很久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盯着王俊凯看了很久，最后才说：“你果然会做饭。”
他说完便笑了，王俊凯跟着他笑，直到两人都笑到眼圈发红。
下午的时候，易烊千玺去了墓园，小城上空很应景的下起了雨，家里只有一把老旧的大黑伞，
王俊凯与他并肩走着，走了一条长长的小路。
易母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墓碑上的照片选得很好，王俊凯想她开始也应该是个温婉美丽的女人。
易烊千玺什么都没有带，他只是跪下来，离墓碑很近，盯着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雨下的不大，王俊凯撑着伞，直到他觉得站着的姿势都很累的时候，才轻声喊了一句易烊千玺的名字。
易烊千玺没有抬头，只是说：“没关系，你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吗？我想和她说说话。”
“好，”王俊凯低头看着他的发旋，说：“你把伞撑着。”
“不用了，”易烊千玺摇了摇头，之后又抬头看着他，竟然还笑了笑，说，“你撑着，去那边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王俊凯与他对视，最后伸手捂了捂他的眼睛，心里酸涩着，收了伞去了远处。
两人都在雨中淋着。
易烊千玺背对着他，王俊凯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背脊笔直的跪着，整个人泡在雨里，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水泡着。
时间确实不久，易烊千玺最后磕了个头，很久才起身。王俊凯急忙撑开伞向前，却见易烊千玺转身的时候摇了摇头。
他听见他说：“别过来，让我自己走过去。”
“好。”王俊凯动了动嘴唇。
易烊千玺走的很慢。
王俊凯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透过雨帘，仿似看见了易烊千玺的灵魂，它正奋力地、缓慢地与
身后的黑暗的世界背离，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过来，与他的灵魂相融。
这种感觉，让王俊凯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扔了伞，张开胳膊，微笑着迎接他的灵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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